為何而戰? - 賽德克.巴萊觀後感
** 以下內容可能涉及劇情透露(包括上下集),請確定你作好心理準備再觀閱 **
早在中秋節前一個月,得知高雄巨蛋將播放賽德克.巴萊上下集聯映,我就滿心期待著這部片的上映。
在看完上下兩部片後,一邊回味著時代悲劇的餘味,一邊也為魏德聖感到嘆息。從十二年前至今,魏導為了這部電影,一部實現他人生夢想的電影,不斷的全身心投入其中。在這場歷史必然發生的悲劇中,魏導用他的方式,詮釋了原住民們面對的兩難,這也是台灣社會過往極少正面去提起的歷史;誇張一點來說,對於台灣平地居民,這根本是部台灣人拍的台灣外語片。藉由魏德聖的手,讓我們看見了許多平地人很少看見的,原住民的文化、生活與思維。在觀片前一週,我走在台北街頭時,就曾聽見一群高中女生在討論,她們連片名都說不出來,可是卻已引起她們對原住民文化的興趣。只是遺憾的是,在藝術層面上,賽德克.巴萊確實缺少了些藝術氣息,在威尼斯影展會失利是可以理解的。
首先,穿插在整部片裡,令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音樂。魏導畢竟只有兩部作品,所以我們也只能從這兩部作品裡去比較魏導的風格。如同海角七號一般,音樂,也是賽德克.巴萊的靈魂。無論何時,只要有人開始吟唱,整個部落都能隨著歌聲進入共鳴。歡樂時,二部三部四部,就這麼自然而然的開始合唱,那是一種無瑕的群體共鳴(不是kerokerokerokero),那是平地人少能接觸,甚至是早已遺忘的心靈溝通方式。整部片的內心戲不多,著重的都是在音樂、表情、動作。
當莫那.魯道陷入迷惑時,父親的祖靈出現在身旁,是開始唱起歌曲,莫那很自然的跟著唱和,那一幕要傳達的,言語無法說清,只能用心去感受。光是這一幕,就已是值回票價,也讓我確信魏德聖將能有更高的發展。
(抱怨一下,原聲帶居然沒有收錄這一首,在搞什麼啊!)
劇情方面,其實這部片的劇情是挺薄弱的。雖然略有改動,但基本上魏導是忠實的將整個霧社事件及其後的發展平鋪直述的展現在觀眾面前。在上集的前二十分鐘,我陷入了一陣困惑。在這鋪陳劇情和交代時代過往的二十分鐘裡,魏德聖究竟想讓觀眾了解什麼?交錯的時間線,不斷切換的場景,往往只有一兩幕就意圖交代一個事件,讓觀眾不斷穿梭在換來換去的鏡頭裡,觀眾能得到什麼?從大船上下來的,還能理解那是李鴻章(經指正為李經方,李鴻章過繼之子),那在鳳山城門只出現一兩秒的旗幟,有多少人會注意到那是林少貓的旗幟?(經指正為藍地黃虎旗,為台灣民主國旗)電影是創作,而篇幅長度就是導演的畫布;想讓觀眾了解的一切,就只能畫在這張畫布上,而不應該試圖讓觀眾在離開電影之後,還得從其他管道了解電影裡的知識或資訊。
當然,我認為這是魏德聖的特質,作為一個非科班出身的導演,他的特點就是不受拘束。就像他在接受訪談時說的:「我太多朋友說要拍觀眾想看的東西,聽上去是對的,可是怎麼知道他們想看什麼。我想看什麼才重要,把它拍出來觀眾就會看,因為我也是一般觀眾。」這是許多自詡為藝術家、創作人、或者大師的人無法理解的簡單邏輯。陽春白雪固然動聽,唯其曲高和寡,更何況,下里巴人又如何?無法讓人理解的作品,是沒有價值的。
而魏導在拍賽德克.巴萊時,毫不避諱的把出草的血腥鏡頭,盡可能真實的展現在觀眾面前,這一點是台灣電影很大的突破。過往的台灣電影,總是畏懼虛偽的社會文化,不敢展現現實的一面,怕的就是被人批評。但魏德聖根本不在乎這些世俗流言,因為他想要的很簡單,就是把事實擺在世人面前。如果這個事實是血腥的,那電影就應該是血腥的。另一方面,這也是長年習於和平的台灣人無法想像的世界,透過電影這樣的表現,我們才能看到這麼多年青人在PTT上討論出草的意義,討論為何他們不惜滅族也要反抗日本人,討論高壓統治下人民的反彈,甚至是討論原住民的生活習俗。這些事情在賽德克.巴萊上映前是無法想像的,在台灣也未曾有任何電影能作到。
如果要說我對這部電影唯一失望的點,大概是劇情的薄弱處吧!原本進電影院前,看著宣傳廣告中,上集的副標為太陽旗,下集的副標為彩虹橋。我心中所期待的是在上集裡看到從日方觀點所看到的,所引導出為何會發生霧社事件的主因;而下集就應該是從莫那魯道,從馬赫坡,以至於所有參與的部落的觀點來看這整個事件。據說拍攝時也有大量的日方鏡頭,可惜的是魏德聖最終選擇了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流程。在這樣的劇情中,我們看不到花岡一郎二郎為何掙扎,我們看不到高山初子和川野花子是如何試圖融入日人生活,以及他們夾在兩者之間的痛苦。也看不到日本人是如何分成招安和高壓統制兩派的細節,對漢人和原住民之間的互動。而這些其實是很重要的,比方說當上集結束時,我爸還搞不清楚溫嵐和徐若暄演的是什麼角色,她們的地位為何。
從我看完電影,到發表這篇文章,也已經過了兩週了。這幾天我在網路上閱讀一些賽德克.巴萊的討論時,經常看到質疑原住民為何要出草的言論,也有人大言不慚的說著:「他們為何不能互相饒恕呢?」甚至也有老師質疑賽德克.巴萊這部片子宣傳的是錯誤的英雄觀念,將出草說成是野蠻的行為,這實在是非常令人遺憾的一件事。這些人就像是在心裡說著:「我把你當人看,把你當市民看,要好好把你教育,要好好提供機會給你。」這完全背離了魏德聖拍這部片的動機。
當兩個族群要和平相處,雙方都必須抱著互相接受的態度。就像電影裡,即便小島源治努力的試圖打入屯巴拉社,甚至取得他們的信任的同時,他也無法阻止他的兒子說出:「有什麼好爭的?這都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這種話。有人說如果當時馬赫坡社的警察不是吉村,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霧社事件?這裡舉一句我爸看完上集後冒出的一句感想:「社會是很複雜的,縱使統治者有心和平相處,又怎麼可能阻止每一個下屬都別囂張跋扈的去欺負被統治者?」霧社事件的發生是歷史的必然,無須討論。
在我的心中,賽德克.巴萊是近十數年來最棒的台灣電影,其價值不只在於比美好萊塢的動作場面,不只在於盪氣迴腸的音樂,也不只在於那展現真實的決心;更令我感動的是,我們終於有機會將這塊土地上發生的事情,讓在這塊土地上生長的人了解真相,給了被蒙蔽的人們一次了解真實的機會。謝謝你,魏德聖。
註:這篇文章中,我略過了許多說明式的文句,希望因為賽德克.巴萊而對原住民文化有興趣的各位,能自行去搜尋了解。